作者:老刘
老辈人讲,关东张家屯的黑土地里,埋着桩比酸菜缸还酸的往事。都说 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”,可康熙年间,屯里的铁柱家,却因为上辈子的三十两银子,差点断了香火 —— 这事在屯东头的老烟馆里传了三代,抽旱烟的老汉们说起,总要用烟袋锅敲敲炕沿:“您猜那催命的要账鬼是啥来头?嘿,竟是条被欠银逼死的白花蛇,缠了张家两辈子才算了结!”
一、滚水锅里的胖小子
张家屯的土坯房都顺着山根儿排,像串贴在棉袄上的补丁。铁柱家的泥屋在屯子中间,烟囱里飘着的烟总带着股苞米糊糊的香。这年开春,大丫刚给张家添了个大胖小子,脸蛋子红扑扑的,像冻在屋外的红苹果,铁柱给孩子起了个小名,叫 “疙瘩”,盼着他结实得像块石头。
展开剩余89%“当家的,快来看疙瘩会爬了!” 大丫系着蓝布围裙,在灶台前翻着贴饼子,灶膛里的火光映得她脸红彤彤的。里屋和厨房隔着道土墙,墙上开了个二尺见方的窗户,刚够递碗递碟,此刻疙瘩正趴在窗台下,小手拍着土墙,咯咯地笑。
铁柱扛着锄头进门,鞋上还沾着黑泥,一听见儿子的笑声,立马把锄头扔在院里,搓着手冲进厨房:“我的小祖宗,让爹抱抱!” 他把疙瘩举过头顶,孩子的笑声像挂在檐下的铜铃,叮叮当当响得人心头发暖。
日子就像灶台上的铁锅,咕嘟咕嘟炖着,稠得化不开。疙瘩长到一岁,刚会扶着墙走,成了屯里的 “活宝”。谁家做了好吃的,总要给这胖小子留一口;晒太阳的老太太们见了他,都要往他兜里塞块糖。铁柱每天下地更有劲了,想着等秋收了,就给疙瘩打个小木车,让他在屯子里横着走。
出事那天是六月六,屯里兴 “晒红节”,家家户户都把被褥搬出来晒。大丫在厨房炖着豆角,锅里的水 “咕嘟咕嘟” 冒着泡,她一边往灶膛添柴,一边隔着窗户逗疙瘩:“疙瘩快看,娘给你煮鸡蛋吃。”
疙瘩扶着窗台站起来,小手扒着窗沿,嘴里 “咿咿呀呀” 的,突然脚下一滑,像个小肉球似的,“扑通” 一声掉进了窗下的大锅里 —— 那锅刚烧开的滚水,是大丫准备煮玉米的。
“啊 ——!” 大丫只听见 “啪” 的一声水响,接着是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嚎。滚烫的水花溅在她脸上,烫得她钻心疼,可她顾不上擦,疯了似的把手伸进滚水里,一把捞起疙瘩。孩子身上的小褂子已经烫得粘在皮肤上,哭声越来越弱。
“疙瘩!我的儿啊!” 大丫抱着孩子就往院里的水缸跑,把孩子整个按进冷水里。可不管她怎么喊,疙瘩的眼睛再也没睁开,小小的身子在水里慢慢变凉。大丫看着儿子血肉模糊的小脸,突然 “哇” 地一声哭晕过去,双手泡在冷水里,烫起的燎泡全破了,红肉露在外面,像块被水泡烂的猪肉。
等铁柱从地里回来,看见的就是倒在水缸边的大丫,和缸里已经没了气的疙瘩。他手里的锄头 “哐当” 掉在地上,一声没吭,只是抱着妻儿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地上的尘土里,洇出一个个小坑。
二、流脓淌水的断指疮
疙瘩的坟埋在屯后的山坡上,小小的土包前插着块木牌,上面用炭笔写着 “张疙瘩之墓”。大丫每天都要去坟前坐着,从日出到日落,眼睛哭得像两颗烂桃,手上的烫伤越来越严重,伤口流脓淌水,连筷子都拿不住。
“娘子,咱得治啊。” 铁柱把屯里的郎中都请遍了,药膏敷了一帖又一帖,可大丫的手还是烂得像块腐肉。有回郎中摇头说:“这伤邪乎,怕是招了啥不干净的东西,不如去趟青云观,让王道长给瞧瞧。”
青云观在长白山余脉的半山腰,道观不大,就三间石屋,王道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,据说能通阴阳。铁柱背着大丫上山那天,正赶上阴雨天,山路滑得像抹了油,大丫趴在他背上,眼泪把他的粗布褂子都浸湿了。
“道长,求您救救我媳妇!” 铁柱 “扑通” 跪在观门口,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。王道长扶着门框,眯着眼睛瞅了瞅大丫的手,又闻了闻,突然说:“你家的事儿,我知道。”
他转身进了里屋,拿出个黑陶罐子,挖出些墨绿色的药膏,一股草药混着硫磺的味儿飘出来。“涂上去会痒,忍住别抓。” 道长边涂边说,指尖碰到大丫的伤口,她却没觉得疼,反而有种清凉的感觉。
奇了!药膏刚涂上,大丫手上的脓水就止住了,火辣辣的疼也消了,就是痒得钻心,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肉里爬。“道长,这是咋回事?” 铁柱又惊又喜。
王道长捋着胡子,眼神幽幽的:“你们夫妻俩,今晚在观里住下,明早再涂一次药就好了。只是……” 他看了看铁柱,“夜里我找你有事,切记,无论看见啥,都不能出声。”
为了谢道长,铁柱把道观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,连石缝里的草都拔得干干净净。大丫躺在客房的木板床上,很快就睡着了,许是药膏起了作用,她的眉头舒展着,不像前几天那样揪得紧紧的。
掌灯时分,王道长提着盏油灯,对铁柱说:“跟我来。” 他领着铁柱走进观后的一间黑屋,屋里没窗户,只有个小炕桌,桌上摆着个香炉,插着三炷香,烟雾在灯光下像条小蛇。
“躲在门后,别出声。” 道长说完,吹灭了油灯。
三、黑屋里的蛇影账
黑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铁柱缩在门后,大气不敢喘。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屋外传来 “窸窸窣窣” 的声音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。接着,两道黑影 “飘” 进了屋 —— 说是飘,其实更像跳,膝盖不打弯,脚尖点着地,像庙里的泥娃娃。
“要账鬼,你也太狠了!” 一个黑影开口了,声音尖细,像用指甲刮玻璃,“那孩子才一岁,你就把他推进滚水里,铁柱家这日子还咋过?”
另一个黑影 “嗤” 地笑了,声音粗哑,带着股腥气:“狠?我狠得过他爹?上辈子我是李家屯的李老栓,好心借给他爹张老憨三十两银子,我爹等着救命,他倒好,在家炖着猪肉粉条子,愣是说没钱!我爹活活疼死,我气不过,上吊了,死后化成条白花蛇,就等着找他家算账!”
尖细声音的黑影叹了口气:“可孩子是无辜的啊。”
“无辜?” 粗哑声音的黑影冷笑,“张老憨当年欠账时,也说他儿子无辜!我告诉你,这账还没算完,来年大丫准能再生个小子,等那孩子长到七岁,我就在河边结果了他,让张家断子绝孙,才算还清这三十两银子的债!”
铁柱躲在门后,浑身的血都冻住了。他想起小时候听娘说过,爷爷张老憨年轻时确实欠过钱,还让人堵着门骂过,只是娘没说欠了多少,也没说欠了谁。没想到…… 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!
两道黑影又嘀咕了几句,渐渐消失在墙角,像被黑暗吞了进去。这时王道长点燃油灯,看见铁柱脸色惨白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都听见了?”
铁柱点点头,眼泪 “唰” 地流下来:“道长,这…… 这可咋办啊?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啊!”
王道长叹了口气:“冤有头,债有主。李老栓怨气太重,化成蛇精讨债,寻常法子挡不住。不过……”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,“这是雄黄粉,明年你媳妇生了孩子,等他七岁去河边时,你把这粉撒在他鞋里,蛇精最怕这东西。但记住,完事之后,一定要去李老栓的坟前烧些纸钱,磕三个响头,说声‘对不起’。”
四、鞋窠里的毒蛇影
第二天一早,大丫的手果然好了,虽然留下了些疤痕,却能灵活地干活了。夫妻俩谢过王道长,背着行囊下了山。一路上,铁柱没说黑屋里听见的话,只是脚步沉得像灌了铅。
过了半年,大丫的肚子真的鼓了起来,临盆那天,生了个比疙瘩还壮实的小子,铁柱给孩子取名 “栓柱”,盼着他能像铁栓一样结实。看着栓柱一天天长大,会笑了,会叫 “爹”“娘” 了,铁柱心里又喜又怕,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。
他按王道长说的,每年都去青云观烧香,求道长保佑。有回道长送了他块桃木牌,让他给栓柱戴在脖子上,说能辟邪。栓柱长到六岁,活泼得像只小猴子,尤其喜欢水,一到夏天就吵着要去屯边的小河洗澡。
“不行!” 铁柱每次都板着脸拒绝,心里却像猫抓似的。他知道,躲是躲不过去的。
七岁那年夏天,天气热得像个大蒸笼,屯里的半大孩子都往河边跑,扑通扑通跳进水里,笑声能传到二里地外。栓柱看着眼馋,坐在门槛上哭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:“爹,我也想去!我保证不往深水里去!”
大丫看着心疼,劝铁柱:“要不…… 就让他去一次?你跟着盯着点。”
铁柱咬咬牙,从柜子里翻出王道长给的雄黄粉,小心翼翼地撒在栓柱的鞋窠里,又把桃木牌塞进他的衣襟里:“记住,千万别脱鞋,也别往河对岸去。”
他牵着栓柱的手,一步步往河边走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河边的柳树垂着绿丝绦,蝉在树上 “知了知了” 地叫,可在铁柱听来,全像是催命的咒。栓柱脱了褂子,“扑通” 跳进水里,像条小鱼似的游来游去,笑声清脆得像银铃。
铁柱蹲在岸边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,手心全是汗。太阳慢慢往西斜,栓柱玩够了,爬上岸准备穿鞋。就在他把脚伸进鞋里的瞬间,突然 “哇” 地一声哭起来:“爹!鞋里有东西!凉飕飕的!”
铁柱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,冲过去一把拽下鞋子 —— 只见鞋窠里蜷着条筷子长的白花蛇,三角脑袋,吐着分叉的舌头,正是李老栓化的蛇精!
“畜生!” 铁柱顺手抄起块石头,狠狠地砸下去,一下,两下…… 蛇的脑袋被砸得稀烂,身子还在抽搐。栓柱吓得躲在铁柱身后,抱着他的腿直哭。
铁柱扔掉石头,抱着儿子,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。他想起了疙瘩,想起了李老栓,想起了爷爷欠的那三十两银子。这两世的债,总算是用一条蛇命抵了。
五、状元红里的和解酒
那天晚上,铁柱买了些纸钱和供品,独自一人去了李家屯。他打听了半天才找到李老栓的坟,那坟早就荒了,坟头长满了野草,石碑也倒在一边,上面的字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了。
“李大爷,对不起。” 铁柱 “扑通” 跪下,磕了三个响头,额头都磕出了血,“我爷爷当年对不起您,让您受委屈了。这两世的债,今天总算清了,您安息吧。” 他把纸钱点燃,火光在夜风中跳动,映着他满脸的泪水。
说来也怪,从那以后,张家屯再也没出过怪事。栓柱越长越壮实,不仅水性好,读书也聪明,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,二十岁上京赶考,竟中了状元!
衣锦还乡那天,栓柱骑着高头大马,胸前戴着大红花,从张家屯的土路上走过,屯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,比过年还热闹。大丫站在门口,看着儿子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手里还攥着当年王道长给的那个空纸包。
铁柱拉着栓柱的手,来到疙瘩的坟前,又去了李老栓的坟前,给两座坟都添了新土。“儿啊,” 铁柱指着李老栓的坟,“做人得讲良心,欠了债就得还,不管是银子还是情分。”
栓柱点点头,对着两座坟深深作揖:“爷爷,李爷爷,孙儿记下了。”
后来,栓柱在京城里做了大官,为官清廉,还专门修了座 “还恩祠”,告诫来往的官员:“欠账不可怕,可怕的是不还;犯错不可怕,可怕的是不认。”
如今,张家屯的老人们还在说,每年夏天,河边的柳树上,总会盘着条白花蛇,看着孩子们在水里嬉闹,却从不伤人。有人说,那是李老栓的怨气散了,来看看栓柱有没有忘了当年的约定;也有人说,是铁柱的诚意感动了他,从此两不相欠,各自安好。
烟馆里的老汉敲着烟袋锅,最后总会说一句:“你看这世事,就像咱关东的酸菜,欠了的盐,少了的醋,到最后都得补上,不然咋能酸得那么地道?” 烟雾缭绕中,仿佛能看见河边的柳树下,一个戴状元帽的年轻人,正对着一条白花蛇,敬着一杯和解的酒。
作者:老刘 原名 刘永生 从小酷爱文字的他,曾在媒体做记者十余年。新闻、小说、故事、诗歌等作品在国内报刊发表。声明:文中人物属化名、图片与文章内容无关。本文为作者授权刊发在线炒股配资门户网,如转载,请联系我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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